十日谈
CP 卜凡 x 岳明辉
· 鸽了许久的卜岳终于来了_(:з」∠)_
· 世界观有私设,与现实社会有悖。(考究勿进)
『第一日』
他在树林里捡到了一个男人。
烫金的短发沾着泥土和深秋的落叶,不着衣衫地蜷在梧桐树下。
卜凡把自己黑色的外袍解开,俯下去裹住对方白净的身子,那人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在昏迷中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高大的男人抱着他站起来,不由得皱了下眉,卜凡想,对于一个如此体型的成年男人来说,这样的体重未免太轻了些。
深秋橙黄的枯叶被卜凡踩着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敏感地停下步子,一边回过头看了一眼那棵梧桐树,一边用袍子挡住怀里人的脸:“这里不是你可以觊觎的地方。”
男人耳边几乎不可闻的吐信声终于彻底消失,卜凡挪开视线,在风中深深舒了口气:“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
树林恢复了原本的静谧,一条蛇从梧桐树的根部盘旋而上,金色的兽瞳盯着卜凡远去的方向一动不动。
男人在温暖软和的被窝里醒来。
他在枕头上蹭了蹭还在阵痛的太阳穴,然后吃力地睁开眼皮,灿烂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间溜进来,撒在他泛着红色的眼角。
“醒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伴随着开门的响动。
金发的青年企图用手肘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毫无力气地又摔回了被窝,他张开嘴,可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一句话,所以他只能用那双无辜的黑色瞳孔看向面前的高大男人。
卜凡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把手上的温水放在床头柜上,他俯下身子刚好挡住了那一缕阳光。躺在床上的青年莫名松了口气,他对这个男人有着奇怪地熟悉和亲近感,因此在对方检查自己手臂的时候没有反抗,乖巧地被扶起来靠在枕头上。
“疼?”卜凡从小臂开始揉捏着青年的骨头,金发的青年摇摇头。
男人拧了下眉,床上的人看不出来有骨折或者任何外伤的迹象,医生也来看过,没有任何病症,一点力气都使不上着实有些奇怪。
卜凡坐到床边上,托着对方的后腰把人扶起来,金发的青年无力地靠在他的臂弯中,眼神似乎透露着同样的困惑。
“能拿住么?”卜凡把杯子递到对方身前,片刻后他叹了口气,自顾自地继续,“算了,我来吧……”
青年乖巧地就着卜凡的手小口小口地喝水,透露着点迫切的意味,男人怕他呛着一直控制着水杯倾斜的角度。
喝完一整杯后金发的青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下唇,卜凡看出他的小动作,把人放回被窝准备再去接一杯温水,就听见对方发出“呜哈”的声音,像一只刚出生的幼兽湿漉漉地用不安的眼神看过来。
卜凡冷静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等他接完水回来,床上的人已经又睡了过去,卜凡拉紧窗帘,拿着本书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房间里,他依旧能清晰地读出每一个字,因为他对这本书早已牢记于心。
金发的青年在接近午夜零点时分苏醒,他的身体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起码能靠自己够到床头柜上的水杯,但玻璃破碎的声音显示着他仍旧不足以举起杯子。
他吃力地想要下床收拾碎残局,在几乎要摔下去撞上玻璃碎片的瞬间被托住,接着被揽进了那个熟悉的怀里。
“别乱动。”男人锋利的五官在透过窗帘的月光下隐约可见,“我去给你倒杯水。”
这一次金发的青年拉住了他的衣角,并且慌张地张口:“哈……”却又说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字眼。
卜凡犹豫了一下,坐下来安慰着急的对方:“没事,你慢慢说。”
“别……走……”素昧平生的金发男人说。
『第二日』
金发的青年似乎不怎么喜欢晒太阳,但又不敢和卜凡耍小性子,只能裹着毯子乖巧地缩在花园的摇椅上看着远处一身黑衣的男人。
他正在一一与小镇的人们交谈着什么。
他与男人握手,与女人点头,揉揉小朋友的脑袋,甚至会蹲下来捏宠物狗的耳朵。
‘为什么不看我这边呀……’青年眯起眼睛,‘我明明一直在看你。’
摇椅慢悠悠地晃起来,已经能断断续续说话的金发男人撇撇嘴,把脸埋进毯子里:“算了……”
卜凡同最后一个人交谈完,他侧过身子,凝视着裹成茧一样的青年好一会儿,一旁从别的区来拜访的同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不要紧么?”同事的神情有些担忧。
男人笑笑:“出不了大事。”他整理好衣领,同事向他告别。
走近花园的摇椅,卜凡察觉到对方又睡着了。金发青年嗜睡的情况严重得有些超出他的预料,一天中能清醒的时间寥寥无几。
虽然恢复了语言能力,但是身体却还是昨天那副老样子,卜凡横抱着人走在长长的走廊上时候青年才稍稍找回了点意识。
金发的男人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他扯了扯卜凡整齐的领口:“想,看看。”
卜凡抱着他走进一间小书房,掖了掖青年身后的被子才把人放到书桌后的木质椅上:“想看什么?”
青年环顾了一下四周,晃了晃脑袋也没说什么,书桌上放着一本红黑色皮面的旧书,他伸出手碰了碰,又缩了回去。
“不如我们来聊聊你……”卜凡拿起那本的书,摩挲着手感熟悉的封面,看似无意地问话眼底却透露着审视,“比如,你叫什么名字?”
对面的青年像是被他问倒了,皱着眉竭尽脑汁地思考着这个问题,过了很久他才松开咬着的下唇,干涩地吐出一个“我”字。
突然外面的风把窗户吹开,青年的刘海被吹起,他侧过头迎着风,耳边响起了梧桐叶沙沙的声音,里头还夹杂着几缕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正当他被那个声音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时,窗户被一下子阖上,所有的喧嚣都消散一空,而卜凡一只手把书抱在胸口站在窗前,严肃地俯视着他。
‘我不知道我是谁。’青年仰着头看向高大男人的脸庞,‘但是你的面容却很熟悉……’
裹着的被子滑落,金发的青年用尽全身的力气微微直起身子伸出手,白色袍子下的手腕青筋清晰可见。
卜凡不动声色,任由对方接近,直到青年把指尖落在了他手中的书上:“这是……你的工作……吗?”
男人点点头。
然后他看见了金发青年的第一个笑容,小小的虎牙让苍白的脸都显得生动了几分:“我想……我知道……我的名字了。”
“岳”说这个字的时候他的嘴角会像猫咪一样弯起。
“明”黏稠的后鼻音听起来像是生病的人在撒娇。
“辉”青年黑色的眼睛里闪耀着如同夜幕中的星河般的璀璨。
“我叫……岳明辉。”他的眼神安心且虔诚。
岳明辉对这个他记忆里唯一的存在说:“谢谢你救了我。”
“神父先生。”
『第三日』
岳明辉的身体依旧没有什么起色,不过他和卜凡两个人似乎都没对这个很上心。卜凡陪岳明辉吃完早饭就照常把人送到花园的摇椅上便去准备每天的日常了,他顺便从书房里拿了本英文版的小说给抱怨着无聊的金发男人。
附近的孤儿院经常会来教堂组织活动,孩子们从教堂里听完布道都纷纷跑进院子里,三三五五地玩起游戏来。
偶尔会有几个好奇他的小朋友跑过来问他要不要一起玩,岳明辉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他的手虽然已经开始能做些基本的动作,但是……金发男人下意识地攥紧盖在腿上的毛毯,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旁正在与院长交谈的卜凡把岳明辉落寞的神情收进视线,院长也看过去,对身前高大的神父说:“那个孩子是前两天才送过来的,一直都肯说话,也不愿意交朋友,总是一个人。”
卜凡这才注意到岳明辉的摇椅边上还靠着一个小男孩儿,盯着花圃发呆。
“每个孩子都有一个适应的过程,我去看看。”神父的话让院长松了口气,感激地点点头,卜凡朝着花园走去。
岳明辉自然察觉到了神父先生的靠近,他把视线放在自己的小说书上,余光却忍不住要偷瞄对方。意料之外地,穿着黑色常服的男人在他的摇椅前蹲了下来。
“你很喜欢这些花?”卜凡问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他从胸口的内袋里拿出一条项链里,打开后看着里面的照片:“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就很喜欢这种花。”
神父摸了摸他的脑袋:“不要觉得孤独,主和你的母亲都会守护着你的。”
男孩儿终于有些振作的样子,和卜凡一同慢慢站起来,或许是蹲的久了,小朋友一下子没站稳,幸好神父先生立马扶住了少年的肩膀,但是小男孩儿手里的项链却不小心掉进了花圃中。
“等等!”卜凡急忙拉住快要哭的、伸手去捡的孩子,“花茎上有刺,我替你拿。”
“给。”一条带着几道血痕的手臂伸过来,岳明辉把项链放进小家伙的掌心里,“这是月季,以后只要你看到它,就会发现你的母亲其实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金发的青年用另一只手擦掉孩子的眼泪:“她与你同在。”
院长带着小男孩儿加入了其他孩子们的游戏,卜凡有些生气岳明辉的胡来,他冷着脸把人抱去了医务室。
医用酒精涂在伤口上免不了疼痛,金发的青年也不敢说,岳明辉并没有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可是他不喜欢卜凡因为自己不开心。
神父先生的表情比起刚开始柔和了不少,他一边给岳明辉包扎一边嘱咐:“我希望你以后做事前多考虑一下。”
金发的男人乖乖地“嗯”了一声。
卜凡发现岳明辉的身体只是因为长期没有动过而丧失了行动能力后便开始给他小范围的揉按,他收拾完桌上的药品就坐下来继续给岳明辉放松着小腿。
烫金的短发在日光的照耀下白得几近透明,岳明辉垂目看着神父先生的动作,不禁勾起了嘴角:“我的书落在花园里了。”
“过会儿给你拿到书房。”
“谢谢你。”岳明辉晃晃包扎好的手臂,“医生先生。”
卜凡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重复着揉捏的动作。
到很久以后前任神职人员才回想起来,他意识到岳明辉的行动或许是考虑过的,因为谁去拿项链都会受伤,总有一个人,要接受审判。
『第四日』
岳明辉终于在教堂里呆闷了,想去附近的林子转转,但是他的腿还不允许他走那么多路。
卜凡这天刚好空了出来,也愿意带着他出去走走。
神父先生走在岳明辉的左侧,金发的青年半个身子依靠在卜凡身上。在教堂的时候,原本比他高出些许的男人还把他放在轮椅上,可刚出了大门,岳明辉就坚持要自己走。
岳明辉看起来很乖很好说话,其实一倔起来谁都劝不住,卜凡也没有多费口舌,把人从轮椅上扶起来,半搂着人往附近的长椅上走着。
“不是吧……我们才刚走了一会儿!”金发的青年不满地嘟了下嘴,抱怨卜凡把他按在了教堂门口不到五十米的长椅上。
明明是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男性,在卜凡眼里嘟起嘴来耍无赖的样子竟也没什么违和感,神父兼职专属医生的黑袍男人蹲下来,熟练地揉搓着岳明辉的小腿:“不要操之过急,你的腿得慢慢来。”
与卜凡越发亲近了的岳明辉偷偷地用鼻孔“哼”了一声,也放松地休息起来。
深秋早上的凉意来得气势汹汹,神父的常服保暖效果很好,而岳明辉出门前也被换上了卜凡前些年的白色高领毛衣和水洗牛仔裤,学生气浓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附近高中逃课出来打球的男生。
经常来这里的教堂做礼拜的老奶奶牵着一只德牧刚好散步经过,帅气的大狗看见卜凡便兴奋小跳着与男人玩耍,卜凡与老奶奶点了点头,年迈慈祥的奶奶没有丧失女人敏锐的直觉,她把绳子交给卜凡,自己坐到了岳明辉的身边。
神父先生看了看金发男人,岳明辉笑笑,示意他不用担心自己。
卜凡带着德牧走远,老奶奶感叹道:“当初他刚来这个教区的时候,我感觉还是个孩子,一晃眼这么多年,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神父了。”
岳明辉看着不远处玩着丢球游戏的“两只大型犬”,有些好奇孩子气的卜凡是个什么样子。
“人的成长都是由时间慢慢沉淀下来的。”女人拍拍岳明辉放在腿上的双手,“所以我的孩子,不要着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是啊……”金发的青年敛着眉。
他们又聊了些别的,卜凡才牵着德牧回来。老奶奶接过绳子,带着狗狗走远,岳明辉看着她的背影,羡慕地想或许这一辈子,他都无法找回记忆,谈何做到那么通透。
“岳明辉?”卜凡出声打断了金发男人的顾自思考。
他回过神,低着头没有看对方,只是轻声说着:“抱歉……”
神父先生并不能读懂岳明辉的低落,他只能搂着人再次站起来,男人在岳明辉惊讶不解的目光中彻底松开了手。
岳明辉慌张地扶住长椅的靠背才勉强没有摔倒,他气愤地瞪向卜凡,却发现对方的两只手臂都虚搂着自己,神父先生安慰起人来总是很有一套:“别怕,我在呢,不会让你摔倒的。”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岳明辉嘟囔着,卜凡没听清,而金发的青年咬咬下唇,这一次吐字清晰,“我相信你。”然后松开了手。
还是倒进了卜凡的怀里,岳明辉有些泄气,在男人温暖的怀里赖了一会儿。
“休息完了吗?”神父先生的话语中带着笑意从胸腔的震动传达到了金发青年泛红的耳朵,“休息完我们要继续咯。”
岳明辉被卜凡扶正身子,神父先生说:“这次,我们一步一步的来。”
提起左脚,落地,抬起右脚,收腿。
他欢喜地看向身前护着他的男人:“你的确是个好老师。”
『第五日』
今天下午很热闹,就连从来都是在睡眠中渡过下午的岳明辉都被这种情形所吸引而来了精神。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挂着幸福的微笑,金发男人靠在书房的阳台上,与楼下花园里修剪着草木的卜凡相视一笑。
岳明辉已经可以在平地上走动了,但是楼梯还是有些困难。卜凡对他做了口型“我来接你”,让他呆在书房等着。
“你好像不是很忙?”岳明辉被安置在了教会厅角落的座位上,卜凡告诉他是这个街区的一对新人要举办婚礼。
之后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卜凡陪着岳明辉坐在那里。
一切准备就绪,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被父亲带领着走向新郎,两个可爱的小花童走在前面撒着花瓣。
当新娘的父亲把女儿的手交给新郎后,这对新人走到主婚人面前时,岳明辉莫名紧张起来。
直到他们交换了“Yes, I do.”的誓言,交换见证永恒的戒指,亲吻了对方,岳明辉依旧有些放不开,就好像有什么在教堂的外面叫嚣着,嘲笑着这圣洁而美好的一切。
两个小花童注意到了角落里这位好看的金发青年,她们提着花篮小跑着停在岳明辉跟前,胆子大些的女孩儿把自己的花篮最后一支白色的玫瑰递过去:“送给你。”
“为什么送给我?”男人精致的眼眉倒映在孩子们的眼中。
“因为哥哥你长得好看呀!”女孩儿们一起回答,岳明辉没忍住笑出声来,他指指身边的卜凡:“那也送一朵给这位哥哥好吗?”
另一个颇为害羞的女孩儿看看自己的花篮,把那支红色的玫瑰递向卜凡:“神父叔叔,给你。”
两个成年人同时一愣,卜凡无奈地收下那朵花,岳明辉捂着嘴笑,又摸摸女孩儿们的头与她们告别。
“笑够了就可以了。”卜凡好像已经养成了走在岳明辉的左侧稍微提着手以防对方摔倒的习惯,金发的青年把玩着手里的白玫瑰嘴里还一边调侃着那句“神父叔叔”。
入夜前把人送到卧室的时候岳明辉的精神还很好,卜凡笑他:“今天不困了?”
“困!”每当青年笑得开怀时,那颗小虎牙总是像一颗痣一样倏地出现在卜凡的心口,“但我今天能笑醒很多次!”
卜凡叹息地摇摇头,不打算和他计较,岳明辉找了个小花瓶,把白色的玫瑰放了进去。
青年小心翼翼地把花瓶放在窗台上,他蹲下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月光洒在这朵绽放的玫瑰与岳明辉的脸上,金发男人对卜凡说:“或许,它明天就会枯萎了。”
神父先生将手里的红玫瑰也放进瓶子里,他没有看岳明辉,只是透过窗户看向远方:“但今晚,它们在一起。”
金发的青年缓缓地起身,他的动作拉回了卜凡的视线,一直徘徊在岳明辉舌尖的问题终于被问出了口:“现在,我能知道你的名字了吗?”
『第六日』
岳明辉没有得到那个期待的名字。
神父先生在第二天突然忙了起来,甚至没有陪他吃完早餐就被同事匆匆叫走。
金发青年抓着扶手,一点一点地去到二楼的书房,从这里的房间他能看到许多他不曾见过的神职人员在大门口,他不自知地皱起了眉,压下内心莫名涌出的不满,岳明辉决定把心思都放回那本还没看完的小说书上。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被剧情吸引着都忘记了时间的青年抬头,才发现快到中午了。他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小说最后一章的副标题,想着等填饱肚子再来品尝结局。
他走到教会厅,却被眼前的情形震惊到愣在原地。
老主教穿着红色的长袍,身后站着几乎附近所有教区的神父,一个高大的男人从大厅的门口走过去,是卜凡。
他不再穿着黑色的常服,而是一身素净的白色袍子,卜凡笔直地站在红衣主教身前的台阶下,锋利而忠诚的姿态几乎要刺痛岳明辉的眼睛。
金发青年开始反胃,他明明什么都还没吃,但是身体却发狂一样地作出了厌恶至极的反应。
卜凡微微低下头,红衣主教把金边的长带挂在他的双肩。岳明辉早就听不进去远处悠扬沉重的布道,他看着卜凡转身,无畏与虔诚的神情出现在对方帅气的脸庞上,那个瞬间岳明辉尝到了嗓子口的血腥味。
金发男人红着眼睛,巨大的恨意从脚趾一寸一寸地席卷了全身,像是有人在掰断他的每一根骨头,然后在断口处浇上了硫酸,狠狠灼烧着他紧绷的神经。
失去意识前,他松开了被自己的指甲已经扣坏了的木质栏杆,从二楼的台阶上摔了下去。
岳明辉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情感,他只知道,他的恨,无处宣泄。
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黄昏了,教会的见习神父正坐在沙发上背诵着什么。见习神父是个年轻的孩子,刚从学校出来,卜凡偶尔会带着他一起来看望岳明辉。
“你还好么?”还没褪去少年的青涩,见习小神父面对他总是有些害羞,他手足无措只敢隔着垫背托住想要起身的岳明辉。
“他……呢……”金发的青年把眼神藏在渐长的刘海下,让人捉摸不透。
“神父……啊不是……”小神父急急改口,“主教先生有一个重要的会客,在书房。”
岳明辉看着自己的指尖,刺进皮肉的木屑已经被挑了出来,但他已经麻木了。金发男人没有听从小神父的阻止,非要从床上起来。
一切又像是回到了他醒来的第一天,被剥去了力气的岳明辉不甘心地在地板上挣扎,见习神父被瞪得不敢扶他,匆匆忙忙出去跑向了书房的方向。
金发的青年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绝望中一直黄色的蝴蝶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落在了他的鼻头。
有人在低语:“站起来。”
“站……起……来……”那个声音沙哑而撕裂。
他缓缓站起来,出门的时候与一个女人擦肩而过。
卜凡在小神父的带领下着急地往岳明辉的卧室赶,刚过了一个拐角,两人望见他。
最后一片梧桐落叶安静地躺在岳明辉卧室的地上。
金发男人这时终于又记起了他那本还未看完的小说,最后一章的副标题——长眠。
“主教大人。”岳明辉叫他。
深秋渐没,凛冬已至。
『第七日』
岳明辉逐渐变得沉默,他极少露出笑颜,总是望着不远处的梧桐树林发呆。嗜睡的情况比最开始严重得很多,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几乎只会醒过来三四个钟头。
卜凡想对方或许是因为名字的事情还在生气,但那是卜凡自己都不能控制的事情,他不是普通的神父,驱魔者从来都只使用教名,隐下真名是为了保护自己免受侵害。
“我想去趟梧桐林。”岳明辉难得主动与他对话,“听你说,那是发现我的地方。”
卜凡揉捏对方小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思忖了片刻刚想开口,金发的青年就轻声强调了句:“我是说,一个人。”
主教先生抬起头与岳明辉对视,最后败下阵来:“早去早回。”
卜凡还是把人送到了林子门口,再三确认岳明辉不会在林子待太久才放开了托着青年后腰的手。
一阵不安涌上来,主教先生本能地抓住金发男人的手腕,岳明辉不解地回头看他。
他有一种感觉,只要岳明辉再次踏进这片林子,就永远都回不来了,可是他更想尊重岳明辉的决定。主教大人想起了那位老奶奶经常对他说的话,他把金发的男人拉近了些:“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
高大的男人松开手,他对岳明辉说:“我叫卜凡。”
那双黑色的眸子变得湿润,金发青年大抵与他的主教先生有着同样的预感,他把那只落在鼻尖的“蝴蝶”放到卜凡的掌心:“它会陪着你的。”
卜凡收好梧桐叶,岳明辉终于露出了小虎牙,他垂了下眼眉,又在瞬间调整好情绪,笑着微微仰头:“我走了!”
金发青年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卜凡看到他攥紧了手再慢慢松开。
岳明辉张了张嘴,没有回头,像一只翩翩起舞的金色蝴蝶离开带着烟火气的人间,回归了神秘的大自然。
他走在空荡荡的树林里,满地的枯叶被男人踩得发出沙沙声响。已然入冬,几乎见不到什么小动物,岳明辉漫无目的地闲逛,他一点都不着急,因为他相信冥冥中有什么在指引着他前行。
然后,青年在一棵高大得惊人的梧桐树下驻足。
他没有出来,岳明辉没有从林子里出来。见习小神父急得要冲进去找人,卜凡抬手拦住小伙子:“里头不太安全。”
“那你为什么还让他一个人进去!”主教先生知道小神父一直把岳明辉当哥哥看,即便他对岳明辉未归的情况有心理预设,但那并不代表他不会焦虑。
“我去找他,你先回教堂。”卜凡把白袍脱下来递给小神父,里面黑色的常服让高大的男人在风中显得异常肃杀。
“不必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岳明辉遇见了一条蛇,从他面前巨大的梧桐树顶盘旋着下来。漆黑的鳞片上红色的暗纹像是无数的血管,有生命地跳动着。
金色的兽瞳直勾勾地把他钉在原地无法动弹,任由那条蛇缠上自己的脖颈。
红色的信子吐在岳明辉的锁骨上,然后一口咬住了男人的大动脉。
他又听见了那个声音,烫金的短发在顷刻间变长,及地。
女人身后站着梵蒂冈第十圣骑士团,她一挥手,全副武装的骑士团们便冲进了梧桐林。
“这到底……怎么回事……”小神父惊恐地看向卜凡。
白衣主教握紧胸口的十字架,黄昏晚霞的颜色异常猩红,狂风大作里卜凡只能听见岳明辉没有回头时说的那一句:“我走了……凡子……”
死去的黑蛇被埋葬在梧桐叶里。
『第八日』
被围捕的时候,他没有反抗。
被绑在十字架上的时候,他也没有反抗。
一缕晨曦透过教会厅中央的琉璃玻璃照在岳明辉身上,滚烫地让人想尖叫。
“我申请再见他一面。”卜凡站在为首的女人跟前,对方比一般女性高出许多,银色的短发利落干练。
她抬手覆上卜凡的脸庞,女人脸上浮出怀念的神情,指尖落在主教先生眉间时停顿了会儿,她叹息:“你该多笑笑。”
卜凡没有松开眉头,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请求:“我申请再见他一面。”
女人恢复了面无表情:“你要牢记,他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然后让开了身子,大门缓慢地打开。
岳明辉被圣水淋得湿透,低垂着脑袋,丝毫不在意走进来的人是谁,好像光凭脚步声就能猜到对方的身份。
“你确实与他有几分相似。”金发男人看过来,他勉强睁着一只右眼,那已经是一只金色的兽瞳,“可我还不至于认错人。”
卜凡安静地凝望着他。
“米迦勒彻底死了……那个蠢货分明答应过我……”男人剧烈咳嗽了几下,“他答应过我……要搬空我的地狱……”
“可是他竟然,竟然敢对我食言……”
“……叛徒……骗子……”他的愤恨很好得传达过来。
“呵……不过也罢……”
金发男人吃力地稍微动了动身子,绑着他的荆棘像是什么活物,监测到动静就会自动收紧,锐利的刺毫不留情地钻进更深的血肉中。
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笑起来:“加百列真是太蠢了。”
卜凡想应该是指那个女人。
“你不是米迦勒……”
“也不是什么米迦勒的代替品……”
“你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你只是……”
“时间到了。”第十圣骑士团的团长走过来,“我们要执行任务了,请您出去吧主教大人。”
卜凡没有动,他在等那个“他不认识的男人”说完。
圣骑士团的团长看了一眼外面的女人,加百列走进来,站到十字架前的台阶上,挡住了卜凡的视线:“不要忘了你的职责。”
“请您让开。”高大的男人没有退让,甚至往前迈了一步,这彻底激怒了加百列,女人扼住卜凡的喉咙,一双白色翅膀让两人腾空而起。
加百列的手在发抖,她冰冷地问到:“再说一遍?”
“请您……让开……”卜凡的话音刚落就被扔到了教会厅的大门外,他艰难地支起身子,跪在地上,但是男人的视线却一丝都没有从十字架上的人挪开。
大门一点点关上,他看见那人说:“你只是……卜凡而已……”
岳明辉睁开左眼,漆黑的瞳孔里,初见时分那般明亮的星河熠熠生辉。
『第九日』
加百列扇动着翅膀落在卜凡面前:“别天真地相信恶魔说的话。”
她轻柔地拂去男人嘴角的血迹,然后轻笑着说:“他留在你身边,不过是因为你与那位大人有几分相似罢了。”
“不要被蛇欺骗了。”
岳明辉被荆棘紧紧缠绕着束缚在十字架上,他仰着头,一黑一金的瞳孔显得十分诡异。
跪在门外的卜凡回想起他们遇见的第一天。
门内的金发青年笑着念到:
“342座桥坍塌。”
“别……走……”
“5680人死亡。”
“我叫……岳明辉。”
“40275人没有水喝。”
“谢谢您……神父先生。”
“6682人诞生。”
“你的确是个好老师。”
“85938个黑色气球爆炸。”
“我相信你。”
“7284430人死亡。”
“我走了……凡子……”
“我踏着黑暗而来……”
“你只是……。”
那个人没有透过他看向某位大人。
在岳明辉璀璨的星河里,他不是任何、别的人,他只是卜凡而已。
男人松开紧握着的银色十字架。
心脏剧烈灼烧起来,高大的主教却慢慢地站直了身子。
他抬头的瞬间,染血的十字架也随之砸落。
加百列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乌云覆盖了所有的天空,无数漆黑的羽毛像是一把把利剑从黑泥里刺出,毫不留情地钉入了加百列的身体。
“你!”她跪倒在地,昂着头不可置信看向卜凡,苍白的双唇一开一合:“……明明……就差一点……”
在狂风暴雨中,岳明辉被荆棘贯穿了心脏,可他还是心满意足地勾起嘴角,那只异样的瞳孔褪去,变成了原本的模样,他缓缓,阖上了双眼。
卜凡推开教堂的大门,金色的兽瞳裹挟着地狱的气息,扑面而来。
成神成魔不过一念之间。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个男人抱着浑身是血的另一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地狱之门大开,此处
已然沦为一片火海。
六位魔王悠闲地分站两列,随着卜凡的走过一一欠身行礼。
主
耶和华
请你儆醒
监察我们
守护我们
请不要抛弃我们
不要向我们发怒
卜凡最后一次在心中默念。
然后他傲慢地笑起来。
米迦勒背弃了与路西法的誓言。
可我不是米迦勒,你也不再是路西法。
我们没有主。
“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新的魔王抱着他的爱人在地狱的中心落座。
『第十日』
路西法做了一个梦。
他在漆黑的道路上走了不知道多久。
然后一道光落在了他金色的瞳孔里。
“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男人闻声缓缓地睁开眼睛。
远处的加百列总是蹦蹦跳跳的,一点安静下来的样子都没有。
拉斐尔常年在树下打瞌睡,却偏偏被加百列吵得不行。
乌列是两人的和事佬,左手牵着加百列,右手揽着拉斐尔,三个人在花园里闹作一团。
而他回头,米迦勒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下正弯着嘴角看向他的眼底。
路西法浅浅地回笑起来。
他的地狱里面空空荡荡。
因为,有人填满了他的心。
FIN.